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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载:重庆大武斗(十五)

作者:韩微

第十五章


  为了完成进攻潘家坪的部署,八一五派在武斗力量的编组上作了重大的调整。成立了统一指挥的“八一五联合武装纵队”,由王得禄担任总指挥,熊春任参谋长。武斗人员全部集中在沙坪坝,进行战前训练。

  就在八一五派积极进行作战准备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。8月17日,重庆警备司令部派了一个团的兵力,在3中将重庆炮校的武斗人员和大炮团团围住了。原来,1091团进驻炮校后,虽然封锁了校门,使炮校内仅存的两门122榴弹炮无法加入武斗组织。但是,在校外一直参加武斗的另两门火炮当天没有返回校园,当他们知道学校已被324军部队占领后,不敢再回学校,而是直接拉到沙坪坝加入了“八一五联合武装纵队”的序列,驻扎在重庆3中。鲍副军长知道后,立即命令834师想尽一切办法,制止大炮参加武斗。因为一旦大炮参加进攻潘家坪作战,就会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,而这样的伤亡就会被计在解放军的头上,严重败坏解放军的声誉。经过几天的侦察和准备,1091团于凌晨3时达成了对炮校武斗人员的包围。

  事情并不像解放军想得那样简单。沙坪坝区是八一五派的根据地,当八一五派知道了解放军要收缴大炮后,纷纷前来为炮校的武斗人员解围,在解放军的外围又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,形势一时变得更加复杂。很显然,如果解放军收缴了大炮,也难以冲出八一五派的包围圈。1091团团长汪伦方令部队暂时按兵不动,保持对炮校武斗队的包围态势,并向军部报告情况,请示下一步如何行动。
接到1091团的报告,副参谋长冯云驱车赶往沙坪坝。冯云没有直接到现场,而是来到重庆大学,找到了八一五派的总指挥周天焕,与他协商解决的办法。

  周天焕一副坦诚的面孔,热情地请冯云到小会议室就坐。

  “冯9号,不是我们不听你们的劝告,现在大敌当前,我们手中的武器又不如反到底派,你总得让我们活下去吧?”

  “当然,目前中央没有明令强行收缴造反派的武器,我们无法保障某一派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的安全。但是,军队,包括开展四大的军队各单位,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参加武斗的。重庆炮校是解放军的学校,来沙坪坝的武斗队都是军人,这是严重违反军纪的,我们维护军队的纪律是理所当然的,请你理解我们。”冯云义正严辞地说。

  “通信兵学校‘红色造反团’也参加了武斗,你们为什么不去缴他们的枪?”

  “他们如果出校门武斗,我们会管的。”

  “冯9号,你就不能高抬贵手吗?”

  “不能,这是原则问题。五不政策是对所有解放军的,只要是解放军,就不能对人民群众开枪开炮。”

  听到这里,周天焕突然灵机一动,躲在眼镜后面的眼睛不为人知地眨了眨:“不是解放军呢?如果是造反派打炮你们又如何呢?”

  “造反派也不能搞武斗,但这和军队武斗不一样,另当别论。”冯云也突然意识到什么,他微微一笑,“你不要耍花招,偷梁换柱。”

  “那好吧,我马上去做工作,你先坐会儿。”周天焕说罢,转身走了。

  冯云知道,周天焕刚才说的话,已经给事情划上了句号。如果说刚才两人是在“智斗”,周天焕已略胜一筹,造反派的智慧不能小视啊。再明白不过,周天焕要让八一五派的人演一出双簧式的“苦肉计”,把大炮转移到地方造反派手中。这样,既可以保住大炮,又为解放军下了台阶。看来,这也许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出路了,火炮射击技术十分复杂,没有专业技术人员火炮无法射击,只要把人控制住,地方造反派就只能望炮兴叹,事情没完,还有救。想到这里,冯云不禁哼起了京剧:“我正在城楼观山景……”

  事情果然不出冯云所料,周天焕指挥人马冲入炮校武斗队驻扎的重庆3中,宣布地方八一五派已接管了两门122榴弹炮,炮校武斗队已与大炮无关,他们不再是大炮的主人。根据冯云的安排,1091团与周天焕协商,双方达成妥协,留炮不留人,大炮虽被抢走,但炮校武斗人员已违反了军纪,由警备司令部带回处理。周天焕在留炮问题上虽然胜算,但在留人问题上却失算了,他没有意识到在炮兵领域中人的重要意义。这一失算的不利后果,充分体现在尔后的潘家坪战斗中。

  八一五派要攻打潘家坪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反到底派的耳中。这几天,黄岭一直为此研究对策。吕望、韩玲玲等人聚集在“反到底工总指”大楼内,协助黄岭制定防御计划。

  “工总指”大楼位于两路口西侧,原是重庆交通局的办公地点。大楼门口站着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反到底武斗队人员,二楼当街的窗口架着轻机枪和高射机枪。重庆市民对枪口下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,大楼下面的街道人来人往,熙熙攘攘,仍然热闹繁华。

  反到底派作战室设在三楼,走廊上隔几步就有一个持枪警卫的武斗队员,但这并不妨碍楼内的人进进出出办事。走廊的一端有几个男女在旁若无人地摆龙门阵,他们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。

  一个中年人从一间屋子探出头来,冲这几个人叫道:“你们小声点煞(读塞),吵死人了。”

  一个女娃儿回嘴道:“你的声音比我们还大,倒底是谁吵谁呀?”

  中年人无奈,砰地一声,把门关上了。

  关门的声音惊动了吕望,他从另一扇门出来,四处望了望,见没有异常,又转身回屋,也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。

  一个抱着一捆绿色大标语的中年妇女被吕望的关门声吓了一跳,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,警卫人员上来边帮着拣大标语边道:“刘姐,我看你是最忙的了,可要注意身体啊。”

  被称为刘姐的人并不理睬警卫队员,而是冲着吕望关门的方向叫道:“你们家的门就是这么关的吗?背时鬼!”

  中年妇女重新抱起大标语,站起身来,没想到差点儿与路过的韩玲玲撞了个满怀。大标语又掉到地上。中年妇女急了,冲韩玲玲撒泼:“你龟儿子没长眼睛?我蹲到起看不见你,你还看不见我呀?背时!”

  “好狗不挡道,你怎么随地蹲着龌尿?”韩玲玲反击道。

  “狗龌尿不是蹲到起,是站到起的,你才是站到起母狗龌尿不长眼睛。”

   韩玲玲一听对方骂自己,想再吵两句压过对方,还没开口,黄岭的声音传来:“你们这是做啥子嘛,别吵了,刘姐,这是韩玲玲,你不是早就想见她吗?”

  “什么?韩玲玲!”刘姐吃了一惊,怒目立即换成了笑脸,“哎哟,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,女中豪杰,我早就听说你的鼎鼎大名了。别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。”

  韩玲玲一听刘姐是自己的崇拜者,忙道:“没关系,一回生,二会熟,有时间咱们好好摆摆龙门阵。”

  黄岭拉着韩玲玲的手,热情地说道:“你怎么现在才来?就缺你这位女将了。快到我的办公室来,好好研究一下。”说罢,两人进了黄岭的办公室。

  吕望见二人进门,咧着嘴直乐,韩玲玲不高兴地对吕望道:“兴灾乐祸,不得好死。”

  吕望边笑边说:“真是辣椒妹儿遇见了辣椒姐,不是黄总指挥劝和,你们把楼顶都要吵翻了。”

  黄岭道:“这个刘姐可是大辩论的一把好手,只是爱说粗话。”

  “韩玲玲,别生气了,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龙抄手,‘丘八小馆’的抄手是重庆市最好的。”吕望想讨好韩玲玲。

  “谁要吃你的龙抄手,刘姐可比你强多了,我干吗要生她的气?哼!”韩玲玲对吕望耿耿于怀。

  “我们兵团最近也出了个辣妹子,进攻王得禄时受了伤,真是了得。如果每个人都像她那样,八一五早就垮了。”建设厂吴大力插话,他对杨露从内心里佩服。

  “我知道,她是我们3中的,叫杨露,和齐斌是同班同学,她的男朋友叫八一五的地雷炸死了,她要报仇。”韩玲玲说到这儿,同情地叹了一口气,“没想到爱的力量这么大。”

  屋里的人或许为“爱”的力量所感动,但又耻于谈论“爱”,他们沉默了,心里似乎在琢磨着什么。

  过了一会儿,黄岭打破沉默,正色道:“书归正传,大家谈谈潘家坪的事儿吧。”

  吴大力抢先发言:“目前潘家坪由我们‘红枪兵团’把守,有一个排的兵力,还有一挺高机,如果八一五派进攻,这点人是守不住的。”

  “兵力这么薄弱,八一五怎么从不进攻呢?”韩玲玲问。

  “潘家坪离我们建设厂宿舍区很近,我估计他们怕我们迅速增援。我们人多枪多,八一五派不愿和我们硬抗。”

  “据可靠情报,八一五这回可能要拚一家伙了,他们已集中了近两千人,还抢了两门大炮。目的是打通市中区与沙坪坝区的联系,把八一五派的力量连成一片,这对我们十分不利。听说这个主意是324军齐副军长的儿子出的,我猜想,说不定是324军幕后策划的,让齐斌当他们的代言人。”黄岭说到这里,用眼角瞟了韩玲玲一下。

  “就是,上次我们捉住齐斌,就是要问出这里面的名堂,可……”吕望也看了一眼韩玲玲,不敢再说下去。

  “你说呀,毛主席教导我们说:‘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’嘛,是我放了齐斌,怎么样?我们原先是一个战斗队的,他又没有参加八一五派,你们凭什么抓他,另外,你们还想不想得到军队的支持?没名堂。”韩玲玲嘴巴不饶人。

  “324军从来就没有真正支持过我们,我们还不是越战越强?有刘张首长的支持,我们还有什么怕的?”吕望道。

  “324军的后台很硬哦,听说前任军长丁盛给毛主席当过警卫员,他跟老婆离婚还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呢。韩玲玲说的对头,咱们在表面上不能反对324军。”黄岭道。

  “抓齐斌是你出的主意,怎么这会儿都推到我头上了?”吕望不服,露了底细。

  “黄岭,抓齐斌你也有份儿?”韩玲玲瞪着大眼睛问道。

  “噢,这个嘛,这个……我的意思是请齐斌谈谈他的军事思想,真的不想为难他,不信你问吕望,我们还给他吃嘎嘎,没动他一指头。吕望后来的态度不太好,应该批评,应该批评。不过,你放人的方式太可怕了,应该事先跟我们打个招呼嘛。”黄岭既想推托责任,又想当和事佬。

  吕望和韩玲玲都猜得出黄岭的算盘,为了大局,两人不再纠缠这个说不清的是非。

  黄岭见两人不说话,松了一口气,用手巾擦了擦头上的汗珠,又道:“我认为,必须加强潘家坪的防御力量,坚决守住潘家坪,这关系我们在重庆能不能站住脚的问题。你们红枪兵团能上多少人?”

  “一个大队,大概200人吧。我们不能抽太多兵力,压力厂这边威胁太大。”吴大力道。

  “这不够,韩玲玲,你能出多少人?”黄岭又问。

  “我们兵团还要坚守北碚135中和江南5厂,只能抽一个连的人。”韩玲玲答。

  “你不是想缩壳子吧?”吕望不冷不热来了一句。

  “你才缩壳子。这样吧,我亲自带队。”

  “好,我们‘劲松’也在百般困难中出一个连,归你韩玲玲指挥。”吕望道。

  “这还不够,要不要把112厂拉上来?”黄岭问。

  “不得行,112厂现在就自身难保,60中王山山天天向112厂挑衅,已经占领了112厂外围的许多制高点,听说最近要集中兵力攻下112厂呢。”一个陌生面孔的红卫兵道。

  “我看,让望江厂‘金猴’上,怎么样?”吕望道。

  “不得行,‘金猴’是大坏蛋,打死解放军,还抢轮船,名声太臭,他们上了,八一五派会大做文章的。”韩玲玲最恨打伤她姑姑的“金猴”。

  “‘金猴’很能打,复员兵不少。我们何不利用他们的战斗力呢?韩玲玲,你不是恨他们吗?第一线阵地让他们守,让他们多死些人,给你解解气。我们虽然宣布不承认‘金猴’为反到底派,但我们可以用联合作战的名义请他们出山呀。这个工作交给我好了,怎么样?”黄岭道。

  别看黄岭是工人出身,他的口才却特别好,要不,在文革前他怎么会成为全国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呢?他能在不同的场合对不同观点的人说出同样的话,并使所有的人都能欣然接受。

  “好吧,暂且听你一回‘花言巧语’。”韩玲玲被黄岭的“小道理”说服了。

  “还有,这回我们的行动要特别保密,上次进攻西南大学就因为泄密而导致失败,王得禄事先得知了我们的计划,跟解放军学习了防御战术,而我们的人却胡打乱撞。谁知道军炮团是不是有意教给王得禄的。不过,解放军也做了件好事,帮我们解了围。今天在坐的人一律不许把我们在潘家坪的打算告诉任何人,包括本派的人。所有参加防御作战的武斗队不到最后关头,不得进入阵地。”黄岭强调保密的重要性。

  “我怕韩玲玲告诉齐斌呢。”吕望揶揄道。

  “我还怕你嘴巴露了呢。”韩玲玲巾帼不让须眉。

  “好了,好了,你们俩不要斗嘴了,韩玲玲要参加这次行动,她能把自己出卖了吗?”黄岭劝解道。

  黄岭的话很有道理,韩玲玲不会泄密,她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。另外,这次战斗不涉及解放军,齐斌也不在重庆,她觉得没有必要通风报信。韩玲玲虽然总是为齐斌着想,但她毕竟是反到底派的武斗头头,八一五派永远是她的敌人。放弃对八一五派的敌对行动的唯一条件,就是为了齐斌。只要齐斌不掺和进来,韩玲玲就无所顾忌。她也是身不由己,不能不在武斗中经常一显身手,以确保自己的造反派领袖的地位。

  吕望点点头道:“也是,没有这么傻的人。哎,韩玲玲,会也开完了,咱们去吃龙抄手吧?”

  “你请客?把黄总指挥也捎带上吧。”韩玲玲明知吕望心思,却偏要拉个垫背的。

  吕望本来就想和韩玲玲单独聊聊,没想到韩玲玲不买帐,可自己说出的话又不能收回,只好恭敬不如从命,真是有钱没地儿花了。

  圆亭会议室。

  军首长工作会议正在召开。齐云涛副军长发言:“根据军长、政委指示精神,834师已进驻潘家坪地区,正严密注视着两派武斗队的动向。奇怪的是,反到底派好像不知道八一五派将要进攻潘家坪,他们的防御力量仍没有变化,力量十分薄弱。”

  “其实,咱们要是不进驻潘家坪,让八一五一举夺下这个据点,反到底派就会处于劣势,兴许一头沉会使武斗打不起来。”鲍景山副军长插话道。

  “有这种可能,但也有另一种可能,就是反到底派狗急跳墙,集中兵力反攻潘家坪,那样,仗可就打大了,说不定会转化成重庆市的大规模全线武斗,我们就更难控制局面了。”齐副军长道。

  “是啊,事端是八一五派挑起的,我们怎么帮八一五派说话?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八一五派犯错误。可现在无论我们说什么,周天焕都不听。他们把形势估计得太简单了。看来也只有采取间接行动,用大兵力威慑他们,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。”副政委池清田道。

  “我看这样,咱们只充什么都不知道,暂不去说服两派,834师既然已经进驻潘家坪,我们已抢占了先机之势,只要我们坚持不撤出潘家坪,这仗就打不起来。”政委铁农道。

  “大家如果没有什么意见,就这么定了。”军长王怀统向四周看了一下,见在坐的人没有异议,又道:“军区领导最近指示:必须一碗水端平,做好两派的工作,促成两派大联合。郭华政委说,他是八级泥瓦匠,专门和稀泥。我看,我们也应学习这种态度,在两派问题上糊涂一点儿,许多是是非非等大局定了以后再说。”

  会散了,吃午饭的时间也到了,军号响过,大喇叭又唱起了毛主席语录歌曲:“我们共产党人,好比呀种子,人民好比土地……”

  冯云忽生感叹,对身边一起走着的齐云涛道:“重庆这块土地,不是土,是火药。”

  齐云涛对这个比喻挺感兴趣,继续发挥道:“那就要选好种子,这种子不长粮食,长灭火器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两人大笑起来。

  正在这时,齐玲的声音突然出现:“爸,王得禄来了,妈叫你赶紧回家。”
齐云涛一楞,心道:在这个节骨眼上,王得禄来干什么?是不是为潘家坪的事来的?想到这儿,齐云涛转头对冯云说:“冯高参,你是不是到我家吃午饭?”
“好哇,我正想慕名品尝苏婉的手艺呢。这样吧,临时增加两个人你家的饭菜不够,我叫小灶再炒几个菜助兴。你先走,我马上到。”

  三人在叉路口分手,齐云涛和齐玲向家里走去。

  “爸,刚才小向叔叔跟妈妈说:他今年可能要复员,他想请你给他说说情,再留一年。”齐玲小跑着跟在齐云涛身后,可还是忘不了跟爸爸说话。

  “小向工作不错,很有眼里见儿,可这不是不复员的理由啊。我们不应插手警卫连的工作。有时间我和小向谈谈,让他服从组织安排。你是不是舍不的他走啊?”齐云涛道。

  “我挺喜欢小向叔叔的,他比原来那个警卫员好。”

  “如果他真复员,咱们家就以你的名义请小向吃顿饭,好不好?”

  “好啊,我还要送礼物给他。让他常给我们来信。”

  说话之间,父女二人已走到自家小院外,此时正是夹竹桃开花时节,夹竹桃围墙上开着许多粉红色和白色的花朵,仿佛整个院子都是花的海洋。

  “妈,我们回来啦。”齐玲喊道。

  王得禄听到喊声,从屋里出来迎接齐副军长。

  “齐3号,你好。”

  “啊,啊。屋里坐。”

  没等坐稳,王得禄急不可耐地对齐云涛道:“我们听说解放军进驻了潘家坪?”

  “怎么?不应该吗?”齐云涛问。

  “不是,不是。全中国都是解放军的天下。我们只是不明白,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进驻。”

  “那你说什么时候进驻合适?”

  “什么时候都合适。只是……,噢,我听说反到底派有意见,说你们进驻潘家坪是为了保护我们,其实我们不想让反到底有这样的看法,凭我们自己的实力可以对付反到底派,不需要解放军保护。”

  “我们进驻的目的是为了制止武斗,并不是为了保护谁。潘家坪一带经常发生枪击事件,我们不管行吗?你刚才说的,是你们有意见还是反到底有意见?”

  “当然是反到底喽。我们最欢迎解放军进驻。”

  “那就好。请你们支持我们的行动。”

  “不过……,当然……,但是……”

  “有什么话就说,不要吞吞吐吐嘛。”

  “菜来喽,天冷加根带儿,人多加把菜儿,苏婉同志,今天到你家蹭饭来啦。”冯云推门进屋打断了齐王二人的谈话,后面跟着端着托盘的小灶炊事员汤元。

  “欢迎欢迎,人多吃饭香,我家里还有几瓶‘五星啤酒’,你们好好喝几杯,王得禄好久没有吃肉了吧,到阿姨这儿解解馋,别客气。”苏婉热情地说道。
“谢谢阿姨,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王得禄的口水已经流了下来。

  “都就坐吧,趁热吃。”苏婉招呼众人。

  红烧肘子,辣椒炒鸡蛋,鱼香肉丝,清炒藤藤菜(空心菜),肉片炒土尔其瓜(佛手瓜),夫妻肺片等家菜食堂菜,满满地摆了一桌子。几个人边吃边继续说话。

  冯云夹了一大块肥肘子肉送到王得禄的碗里,对王得禄道:“肘子最解馋,你来块肥的。”

  “好,好,我自己来。”

  “你们是不是想让我们撤出潘家坪?”齐云涛呷了一口啤酒问。

  “只是建议,只是建议。”王得禄道。

  “我们是要撤出潘家坪。”冯云突然来了一句。

  “真的?”王得禄的嘴立即停止了咀嚼。

  “当然,但要等到武斗平息之后。”冯云又道。

  “咳,这不是和不撤一样嘛。”王得禄这才知道冯云是在逗自己。

  “你回去告诉周天焕,不要想钻解放军的空子,我们的部署是经过周密思考的,是从全局着想的,你们最好不要主动进攻反到底派,否则要犯错误的。”齐云涛道。

  “就是,齐3号讲的不犯错误,一是不犯政治错误,二是不犯你们自己的战略上的错误,听明白了吗?”冯云接着道。

  “明白,只是……”

  “‘只是’何其多,看来,你的思想还没通,算了,不多说了,你回去好好想想吧,吃肉,多吃肉。”齐云涛道。

  王得禄知道今天不可能有奇迹出现了,回去跟周天焕商量商量再说也好,他不再说话,专心吃起嘎嘎来。

  解放军进驻潘家坪的消息也传到黄岭等人的耳朵里,几个在“工总指”制定潘家坪防御计划的头头聚在黄岭办公室商讨对策。

  吕望皱着眉头道:“解放军的行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,真可恨。”

  “毛主席教导我们说:坏事可以变好事。我看不错,这样一来,八一五派无法发起进攻,咱们不费一枪一弹保住了潘家坪,不战而屈人之兵,你还发什么愁呢?”黄岭道。

  “毛主席教导我们说:只有大量消灭敌人,才能有效保存自己。你真是鼠目寸光,保住潘家坪只是形势上的胜利,我们在潘家坪已做好了一切准备,只要打起来就能把八一五派的精锐部队粘在潘家坪,而且管教八一五有来无回。而消灭了八一五的精华部队,我们才能说真正保住了潘家坪。不然,今后解放军撤走,八一五不是还要来打吗?如果在潘家坪取得胜利,八一五就会元气大伤,重庆的天下还愁不是我们的?”吕望振振有词地说道。

  “就是,这一仗不能不打,咱们还是想办法让解放军撤走为好。”一个红卫兵头头道。

  “我看也是,吕望说的对。”吴大力道。

  在坐的其他几个造反派头头,也都纷纷表示支持吕望的想法。

  一涉及解放军的事,韩玲玲就不开口了,她又思念起齐斌来了,看来,只有韩玲玲一个人不反对黄岭。

  黄岭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,他主要是不想把事态扩大,与解放军搞僵。但眼前绝大部分人不同意自己的看法,自己虽然是总指挥,可是不能失去部下的信任和支持,否则,自己的交椅就坐不稳了。

  黄岭干咳了一声,故作老练道:“吕望不愧是高才生,学习毛主席军事思想很有成效,分析事情也很精辟,有道理,有道理,我也同意他的意见。这样吧,咱们派人去和警备司令部交涉,让他们撤出潘家坪,另外,向刘张首长报告情况,请他们去说服解放军,他们的话比我们有用。大家看怎么样?”

  “要得。”所有人一致同意黄岭的最后决策。

  “喂,你声音大一点,听不清楚。对,我是铁农,您是哪位?”铁农正拿着红色电话机接1号台来的电话,“噢,是刘挺副政委。你好,你最近忙吗?身体还好吧?”

  电话中,刘挺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月球上传来:“请代我向其他军首长问好。听说最近重庆的形势有点儿紧张,两派是不是要大打呀?”

  “小的摩擦不断,局势基本稳定。”铁农小心翼翼回答。

  “我们听到的望江厂的情况和你们汇报的不太一样,据说解放军先开枪后,望江‘金猴’被迫自卫还击,在混战中双方出现伤亡,他们死的人比解放军多得多嘛,这事我已跟中央文革汇报了,中央文革首长说:要严肃调查处理,我希望你们不要包庇当事人。”刘挺道。

  铁农听到刘挺颠倒黑白的质问,真想与他大吵一顿,但还是忍住了。铁农沉默了一会儿,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实事真相只有一个,如果是我们部队的问题,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。我希望接受中央的调查。”

  刘挺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,他“嗯”了几声,又道:“听说你们的部队进驻潘家坪地区,这是什么意思呀?”

  “为了预防可能出现的武斗。”

  “可是有人反映,你们进驻潘家坪,是为了帮助八一五派围困反到底派,八一五派的武斗队在潘家坪地区来来往往,你们不管不问,而反到底派的人员却受到行动限制。是这样吗?”

  听到这里,铁农已然明白刘挺的用心了,尽管两派截然对立,各怀鬼胎,可对解放军撤出潘家坪的意见却完全一致。看来,反到底派已经向成都搬救兵了。想到这里,铁农道:“风言风语不可信,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始终是一碗水端平的。”

  “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?你们难道没有陷入派性之中吗?带着倾向性看问题,就如戴着墨镜看问题,容易黑白不分哦。你们要注意呢。”

  “我希望你公正地看问题,倒底是谁戴墨镜还很难说哟。”

  “铁农同志,我不与你争论,虽然我刚到军队,资历也比你们浅,但我相信我的无产阶级革命立场还是坚定的,觉悟还是高的,中央首长对我也是十分信任的嘛。”锣鼓听音,说话听声,刘挺以革命左派自居,言下之意,铁农等人的思想路线存在着问题。

  铁农摇了摇头,心情有些沉重,但他还是在坚持自己的意见:“刘挺同志,我认为最了解重庆情况的是在第一线的人,毛主席教导我们说: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。”

  “怎么?你是说我没有调查吗?同志,你的头脑应该清醒,也许身在其中反倒糊涂了,古诗云: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好了,不多说了,我以军区副政委的身份,请你们撤出潘家坪,相望你们认真考虑我的意见。”刘挺说罢,不等铁农回答,挂断了电话。

  电话断了,铁农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世界地图,仿佛要把世界看穿,他手里仍然拿着电话,久久站在办公桌旁。

  刘挺给324军打过电话不久,重庆市掀起了一股新的反军浪潮。反到底派到处贴大字报,散发传单,攻击解放军公开支持八一五派围困反到底派,并帮助八一五派抢夺反到底派的地盘。更有甚者,成都的大街小巷也出现了类似的大字报和传单,川大“八二六”等造反派聚会声援重庆反到底派,还派了几十个代表到重庆警备司令部,以四川造反派的名义要求324军撤出潘家坪,给反到底派以生存的空间。围绕解放军驻防潘家坪的问题,反到底派搅得乌烟瘴气。

  司令部会议室里烟雾缭绕,几个老烟鬼肆无忌惮地抽着香烟,324军的领导又遇到了难题。

  一向不爱先发言的池副政委破例第一个开口:“刘挺这个王八蛋,对望江厂事件简直是不分是非,这里面一定有阴谋。他怎么连基本的无产阶级感情都没有?我们的指战员死了他一点不伤心,反而替武斗队员鸣冤叫屈。我这革命可是越革越糊涂。”

  “池4号,别这么说,中央并没有指责我们,我们给军委发的电报没有得到回复,这也可以认为是军委对我们做法的默认嘛。刘挺这么做是兔子的尾巴,他肯定会步王关戚的后尘的。不信咱们走着瞧。”副军长齐云涛道。

  “刘挺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了军区副政委,他连枪都没摸过,更别说打仗了,没有打过仗立过战功的人居然当上解放军的军区领导,史无前例。”鲍景山道。
“中央文革的人都穿上了军装,对军事狗屁不通的文人插葱装象,不也是史无前例吗?本来,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史无前例嘛。”齐云涛道。

  “看来我们不得不撤出潘家坪。”冯副参谋长一语惊四座,“向我们施加压力的上下左右只缺‘下’了,我们何苦逆流而上呢?”

  “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,冯9号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。”鲍副军长十分不解道。

  “目前两派并没有打起来,反到底甚至毫无动静,我们理由何在?如果一直这样下去,刘挺会怎么说?当然,两派真的打起来,刘挺无话可说。对刘挺的态度关系到中央文革,必须谨慎对待。再说了,刘挺是毛主席任命的军区领导,对他的意见不理不顾,会不会被人认为是对军区领导不尊重?”冯云道。

  齐云涛也不同意冯云的意见:“如果我们撤出,人们会怎么看?我们的软弱是对重庆人民的不负责任。越是在关键时刻越是要顶住,历史会证明我们是正确的。”

  “那么我请问:我们驻防潘家坪的目的是什么?”冯云向齐云涛发问。

  “这还用说吗?”

  “制止武斗是目的,对吧?如果把我们驻防的行动变成了与刘挺争论的话题,就改变了我们的初衷。我认为,只要能达到制止武斗的目的,可以采取灵活一点的做法。”冯云道。

  “除此之外,还能有什么办法呢?”齐云涛道。

  “就是,我们现在能说服谁呢?”鲍景山道。

  “你们先不要争,咱们认真分析一下,如果有其他办法,可以撤兵。”铁农道。

  齐云涛不服气地对冯云道:“我的高参同志,你的妙计安在?”

  冯云吐了一口烟圈,缓缓道:“第一,向战司令员和郭政委直接报告情况,请他们做刘挺工作,如果刘挺不再坚持己见,我们可以不撤兵。但我估计可能性不大。第二,做八一五派的工作,让他们不要攻打潘家坪,但比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还难走。第三,暂时撤出潘家坪,但不走远,一旦战斗打响,立即前往制止武斗。我主张第三个方案。”

  “这是一个变通方案,可是,威慑的意义就不存在了。其实,我们是‘示形而非实形’啊,示形所能起到的作用实形未必能行,冯9 号主张的实形未必能真正制止武斗。这样一来我们就失去了先机之势了。这不是最佳方案。”铁农有些忧虑道。

  “可是这样做,在政治上能进能退。”池清田道。

  “冯9号说了三个方案,再加上一个,就是‘茅坑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’,死活不撤。我看,前两个方案行不通了,咱们再召开党委会最后确定其他两个方案,大家看怎么样?”军长王怀统总结性地作了最后发言。

  会议没有得出明确行动方案,324军领导从来还没有出现这样议而不决的情况,真是去留两难啊。

  会后,铁农以军党委的名义分别给军区司令员和政委打了电话,汇报了情况。司令员和政委也分别阐述了个人看法。

  战司令员:“刘挺刚上任,我们要支持他的工作,当然,军队内部的事刘挺基本不过问,但他是省革委筹备小组的领导,有些地方上的事情我们也要商量着办。我和他商量商量再说吧。”

  郭政委:“刘挺是上级派来的,我们要相信他嘛。当然,他对重庆的事情不如你们了解,但你们看问题带不带偏见哪?他是从地方来的,你们要高姿态和他搞好团结,我相信你们会这么做的。”

  军区首长绕开了实质性问题,他们也许有自己的难处,但仔细琢磨,他们的言谈话语中还有不便明示的内涵,铁农隐隐约约感觉到,战、郭二人所表达的意思并不完全一样,似乎有着不同的倾向性。请示了军区最高首长,然而何去何从,仍不得而知。

  根据军区首长的态度,324军党委最后决定,采取冯云主张的第三方案,834师从潘家坪撤出,在其附近地域驻防,密切注视两派武斗队动向。

  324军的这一决定,两派都十分拥护,他们满怀着必胜的信心,根据自己的计划进行战前准备。反到底派接受了以往的教训,特别注意保密工作,对八一五派隐真示假,在战略上取得了主动。而八一五派却自得于前一阶段在政治上取得的优势,大张旗鼓地集结武斗队,使自己的战略企图暴露无余。8月中旬重庆武斗的暂时降温,预示着新的更猛烈的疾风暴雨的来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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