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年的祭思
——缅怀我的战友赵勇烈士
老山兰
1984年11月22日，这一天是我战友为国捐躯的祭日，18年过去了，每逢11月22日的这一天，我就会情不自禁地遥望那边疆小镇--麻栗坡。面对烈士陵园肃然地久久站立，这个时候的我，泪水总会伴随着天上纷纷落落的细雨，从我的面颊上慢慢滴淌，为我永远留在老山苍松中的亲密战友弟弟--赵勇，也为他那年迈无依无靠的双亲而伤痛悲泣。
18年前，当赵勇牺牲的噩耗传来，我难以自制。我们是最要好的老乡和战友，我将无法面对他的双亲。记得从前线获准回家探亲时，需要我完成的另一项任务，就是配合武装部做好赵勇家属的安抚工作。一下火车，我就与陪同的武装部老张，一起冒着毛毛细雨，踩着泥泞的土路，赶往远离城市的赵勇老家。到赵勇家时，他的父母全然不知自己儿子牺牲的消息，满面笑容的给我们沏茶，问长问短。当二老看到我们始终无法克制的悲伤而又严肃的表情时，赵大爹开始紧张了，"不会，是不是搞错了？不可能，绝对不可能！"可是我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的眼里，已经告诉了他们一切，这个残酷的噩梦是真实。我亲眼目睹了终身难忘的一幕，当武装部的同志，把赵勇的遗物和二等功功勋章递到二老手上时，他们颤抖的双手麻木了，二老双手捧着国家颁发的两千元抚恤金，"这可是我们180高，欢蹦乱跳的大儿子的命呀！"他们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。赵大爹当即就瘫倒在地，而大妈则晕了过去。一切都没有哭声和眼泪，这是一种极度无声的疼痛。那一刻，我的记忆永远地凝固了，永远地挥之不去。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天崩地裂痛境，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撕肝裂肺的痛苦。
现在，很多年过去了，后人早已将那场战争和战争的烈士一同忘却，昔日颂扬的赞歌也已远去，美好的问候淡淡流失。而赵勇却依然长眠在麻栗坡烈士陵园那座冷冰冰的山冈上，陪伴他们的仅仅是寂寞的月色和摇曳的野草。
今天是11月22日，浓秋时节雨纷纷。那又是我对你，我的战友长长的思念。亲爱的战友，你在他乡还好吗？我想告诉你，你年迈的父母虽然单位不景气发不出工资，清贫而又艰难的生活着，想念你的泪水早已流干。就算在拮据得掀不开锅的时候。他们仍然纂紧着你用生命换来的，早已发黄的那两千元钱。那是他们永远的珍藏。在他们看来，这是他们儿子的一条生命。他们永远不会去碰，也不忍心去碰。当然，我知道，九泉下的你肯定会不落忍的，但你何曾体会到他们失去骨肉的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，那种痛心疾首的疼楚呢？每逢过年中秋，我们去给他们二老拜年，见面时总忍不住要相拥而泣。吃饭时也忘不了给你撙上一杯，说上几句祝福的话语。你年迈的老妈总是念叨你喜欢吃这个喜欢吃那个。我仿佛觉得你笑盈盈的撙满了杯酒，喊了声“为胜利干杯！"欲想起身抬杯想碰，猛然间才明白那是幻觉，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。此情此景，我都永远不会忘怀。
记得吗？战友，当年的你仅仅18岁，是个刚入伍第二年的新兵，仪表堂堂，风华正茂。用现代人的口吻，你绝对属于"最酷"的一个。生龙活虎的你，话语不多，一说一个笑，笑意里还带着许多大男孩的缅碘。爬在床前写家书的模样有眼有板。我们几个老乡都"嫌弃"你儿女情长，总喜欢写家书。参战前夕，我们老乡一起善意地捉弄你。抢了你写的书信，让你在兵营屋前房后追着我们跑，相互传送，说什么就是不给你。我们还为此开心的大笑过。可谁曾想到，那就是你和家人的绝笔？我……。
还记得吗？战友，当年的我们年轻气盛，只不过是一群没有长大的孩子，为了寥寥几句："天无三日晴，地无三寸平，人无三分银"伤及我们家乡"尊严"的话语，竟然在部队驻地的街头和"外乡人"大动干戈。回来后个个背了一个连队口头处分。晚上肚子饿的时候，我们还曾一起去偷营部果园半生不熟的果子充饥。虽然美美饱餐了一顿，第二天却闹得个个肚疼腹泻。疼痛中，仍旧抹抹嘴角，露出"胜利"的喜悦。在欢歌笑语中，你给我们留下了多少美好的回忆。
最难忘的是84年7月的一个黄昏，我在麻栗坡战区那个叫"牛滚塘"的163医疗所。那时候的你还是个副司机，在前线的主要任务是运送弹药和伤员。用你的话来说，你属于那种最不危险的兵种。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，当时我正在给伤员发药，听见有人喊了声："阿兰，你老乡来看你！"我便慌忙的端着治药盘冲出了战时临时帐篷，看见是你。你还是老样，缅碘的笑了笑，拍了拍手上的尘土，看起来有些疲惫，告诉我是送伤员路过这里，顺便来看看我，还很沉重的告诉我郭东受重伤消息，塞给了我两块压缩饼干，便匆匆的离开了。走时还使劲的挥了挥手。
谁能想到那一面竟成了我们的诀别。当年的我不过才19岁，是一个比你早当一年兵的小女兵，我们不但是战友，还是同听公鸡啼鸣的铁杆老乡。理所当然的便稳稳当当的做了你的小姐姐。浴血奋战的战壕里，我们一同聆听老山主峰奏出来的交响乐章，一起观赏"猫耳洞夜晚宁静的月光，隆隆的炮火声和寂寞的月色"，在我们的心底留下了许多刻骨铭心的记忆。那时候的我们天真话语里充满了五彩的幻想，连笑意里都还掺差许多未抹尽的童真，冰清玉洁的目光里透着许多对未来生活美好的憧憬啊。
你当兵两年，新兵入伍和参战我们都经过了昆明，可你却没有逛过昆明市区，你曾告诉过我，等战争结束后，你要到昆明好好的玩玩，去爬爬西山，去看看滇池，还要去金殿摸摸吴三贵的那把老得发锈的战刀。然后请我去吃顿一角五一碗的带肉馅的小锅米线。因为过去我们在临沧吃的都是一角一碗的米线，就有一点点韭菜，我们还相约，等我们凯旋回老家的时候，一定在老家的钟山顶上搞一次隆重的云南战友聚会。多么小的愿望呀？而这一切就在84年11月22日在屯山运送弹药的途中的瞬间迸散。当时的你只有18岁，而今又一个18年斗转星移的流过，我已两鬓花白，很快要迈入40了，有自己幸福家庭，可爱的孩子，有自己喜欢的职业。而你--我亲爱的战友，你的英容相貌却永远停留在那灿烂的18岁，陪伴在南疆的青山绿水旁，任凭那里的风吹与日晒。
今天是11月22日，亲爱的战友。18年前的今天，你却用自己的灵魂和肉体捍卫了边境的安宁、理念与和平，永远值得我们记念。还记得我们浴血奋战的"猫耳洞"吗？就在你走后的不久，那里就盛开了我们向往的和平之花，夕日硝烟弥漫的战壕也成了中越边境一道美丽的风景线。人们在那里观光，旅游，尽情享受大自然的美丽。而你战友，你却离我们远去，不曾看见边疆现在的美丽和富饶。
今天是11月22日，我亲爱的战友。白云奉献给蓝天，江河奉献给大地，你的年轻的生命奉献给祖国富饶的边疆，我拿什么奉献给你呢？战友。那就允许我用心血祭奠你的文章捧上一束幽蓝芳香的"老山兰"。献上一个冰清玉洁的一吻，轻轻道一声："安息吧，--战友！"
2002年11月22日晚于北京家中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