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炮击金门
文/天羽
岁月如流，日历牌上又显出8月23日了。几十年来，每逢这一天，就情不自禁地思绪万千。46年前的一幕幕往事，一个个场景仿佛电影镜头般闪现在眼前，我将永不会忘记在1958年夏开始的那场炮击金门的战斗，那些难忘的日日夜夜。
我服役的部队是炮兵十七团，曾在朝鲜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，令美国佬的联合军闻风丧胆。历服五0三九部队编制，后改为福州军区五一八一部队领导。
炮兵分为"观通炮驾"战士们分工合作。自己是无线电通讯兵，终日以报话机为伴，收发电报，传达口令。
炮团的阵地就在厦门岛东北方向的荣塘一线，距离大金门岛仅10余公里，离小金门还更近一些。每当礼拜天，战士们也常逛逛彭浪屿和集美市的乐园。
海防战士们个个都以炮阵地为家，有的战士向家乡要来了花种子，种在了炮工事旁边；有了在海边捡来了贝壳，在工事上嵌出了"战士之家"的字样；也有的用废弹壳着龙舌兰。当时的营部文教中自创了一首歌，教大家传唱：两山耸立屏障，稻花随风散清香，宽宽的溪水潺潺的流，日映海浪闪金光，啊！在这美丽的自然景色里，隐藏着无数的炮兵阵地，啊！阵地就是战士的家。
在阵地前的小山头上，用六十倍望远镜看大小金门朝大陆的一面，尽收眼底、国民党军队的车辆来来往往，海边滩头为防御大陆进攻的障碍设施，清晰可见。每到夜间两岛的电灯闪烁不定，活像怪物的两只眼睛。有时好奇的新兵求问老兵同志，为什么当年解放军在"宜将剩勇追穷寇"的号角声中，占领厦门岛后，怎么不一鼓作气拿下这两个大的小岛呢？老兵告诉说，大金门约120多平方公里，小金门仅为15平方公里，两岛之间火力可以互相支援。在1949年7月间，解放军曾以三个团10个多营的兵力登上了金门岛，但因为在海岛作战的特殊条件下，缺乏船只和经验，国民党又控制着制空和制海权，解放军无法撤退，最终约九千名中华英雄儿女战死疆场，他们用英勇无畏流血牺牲写下了壮烈的史篇。当然在这次战斗中，蒋军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，战后胡琏向蒋介石报告，伤亡近万余人，被秃头臭骂了一顿。
直到1956年10月，陈毅向中央军委提出用五个军的兵力解放金门，毛主席考虑国内外的形势，改变了主意，暂缓进攻金门，从此金门成了国共对峙的前哨阵地。
因为这里是海防最前线，与和平阳光普照的大后方截然不同。在村落里有不少房屋被敌炮轰炸得破烂不堪。稻田里随处都能看到深深的弹坑，田埂地头上老乡们也修了不少的防炮工事。
时值7月中旬，正是东南沿海的台风季节，雨又经常下。在军训间隙，部队也抽空帮助农民抢收粮食。有一天战士们正给老级们干着活，突然到紧急通知，要连队做好一切准备，看来要有重大的军事行动了。
我们四连，是全炮团较有名气的连队，曾参加过福州军区炮兵连射击竞赛，拿过优秀奖。从官兵的作战素质到轻重武器器材的配置，也都是过得硬的。
军人的天职是服从，是打仗，因此兵贵神速。连队为应付突发情况，经常搞紧急集合进行拉练活动。老兵们常告诉新兵说，越是在气候恶劣的风雨之夜，越要作好紧急集合的思想准备。
连长每一次集合专卡着秒表，要求战士们从听到集合哨，着装整齐,打好背包，带好器材到集结点整好队形，只限制为10分钟。这一系列动作，没有平日的苦练，那将是洋相百出的。
那次炮兵的调动依然是晚上。指战员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搬家的准备。汽车的马达声震动着夜空，拖拉机们突突的吐着浓烟，将一门门火炮吃力地拖出了工事，老乡们都议论纷纷说，这回可要打金门解放台湾了。
新的阵地选在了围头至莲河一线。这里距大金门更近。她的前方是一群起伏的小山包，背后方是一片稻田，再往侧后方便是绵延望不到头的高山。在那里陷藏着无数的海岸炮群，这些炮群对金门内的任何目标都能直接瞄准射击。
战士们的首要任务是修筑炮阵地。天公又不作美。暴雨总是不停地下，给工程带来了很大的困难。然而军事行动是至高无上的，官兵并肩苦战，表现了一往无前的精神，不分昼夜连轴转地干，有的战士站着竟能打起嗑睡。
军民一家人，福建前线人民对部队真是全力支援。看吧，一辆辆汽车送来了圆木，石块运来了，新麻袋，甚至有的客运车竞拆掉了座位，装运炮弹和军用物资。当地政府把最好的蔬菜送到了阵地。村里的男女民兵也投入了修筑工事搬运炮弹的行列。个别战士为了防雨防冷，将麻袋的两个底角剪去，中间再挖个洞，套在了身上，那付模样真令人啼笑皆非。
至8月上旬，炮阵地发令所，按首长要求都作好了加固，小山头一样厚的石块上面，是土层，全部作了伪装处理。全团炮连分左右翼摆开，与此同时，还调来了三个炮兵师，外加一个到厦门，大山登小山登岛再连接泉州湾的围头，呈半圆形，大小金门所在港口，海面及其军事目标统统在我数百门大炮的射程之内，可以�"万事齐备"了。
四连长名陶泽长，四川人，高中文化，中等个，八字形浓眉，三十多岁的白面皮上却长满了茂盛的胡须。平时喝酒就辣椒。每每派我去莲河商店买些酱辣椒和白酒来，闲暇时总是满足地抿上两口白酒啃点辣椒用以暖暖身体解解疲乏。
8月23日，我正在发令所值班，忽然耳机里清晰地传出："各闪电注意，骤风！骤风！"我深知这是马上就要射击的暗语，便立即报告了连长。发令所旁立一根木榛，上面吊着个空弹壳，这就是炮阵地上的讯号铃。"当当当！"连长立刻敲响了讯号。战士们跑步进入了战斗岗位，八位炮手各个做好了装填发射准备。我右手接听来自上级的口令，左手的话筒专向各炮位传达。阵地上一片沉寂。"各炮全号装药，三发急促射，装填！放！"当这个"放"字一出口，好家伙，总共500门火炮，一起开火，不到一小时就打了近两万发炮弹，整个金门岛顿时淹没在硝烟这中。排山倒海的响声震耳欲聋，大地仿佛成了擂动的巨鼓，颠簸得人们头昏目眩。
金门上空浓烟冲天，在这暴风雨般的万炮齐轰下，摧毁了胡琏的总指挥枢纽，国民党军队也就没有任何的反击之力了。
战士们都过足了实战的炮瘾，阵地上一片欢腾，高指导员用麻袋背来了热腾腾的馒头，一个个送到了战士们的手里。三炮手胡德安块头大能吃，一手抓俩张口就是一通猛啃。
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在华盛顿睡不着觉了，他摸不清我军大规模炮击金门的意图，立即下令调兵遣将，大大加强了美国在台湾海峡的军事力量。
8月底，我前线连续发起炮战、海战和空战，全面封锁了国民党军的物资补给线，金门守军全部转入地下，激战仍在继续。
九月初，接上级命令"暂停炮击三昼夜"紧接着，中央政府发表声明，宣布我领海线为12海里，一切外国飞机和军用船舶，未经中国政府许可，不得进入中国的领海及其上空。
蒋军的运输船队在美国海空军的护航下，驶进金门海域。当时上级批示，只打蒋舰不打美舰，这就很不好办了，因为蒋美军舰相距很近，如炮手的瞄准、装药稍有误差就会打着美舰。有时三发急促射的口令已经下达，火炮发射了两发，就立即暂停，只好把推进炮膛里的弹丸，再退出来。
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，美舰貌似耀武扬威，然而却只在公海里游弋观战，却始终不敢驶向我内海海域。
几天的恢复，金门蒋军或许积蓄了些反击力量。9月11日，对我四连阵地，实施了疯狂性的炮击。空炸的，瞬发的，夹着延期的各种不同爆炸形式的炮弹，一排排射向我们炮连。战士们都气红了眼，有的脱光了膀子，与兄弟炮连共同进行压制射击，敌我炮声响彻云天。
发令所被击中了，顶尖上的土石石方被掀去了大半，掩体内一团烟雾。指战员们都连声咳嗽。此时，连长一仰脖子喝了两口酒，说："同志们，为了祖国人民，为了党不要考虑一切，压制射击给我放！"
一声闷雷一样的巨大响声后，只见两个身上燃着火的战士，从一炮位跑了过来，前面的是三炮手胡德安，后面的是五炮手吴广户。原来一炮掩体内的炮弹，被敌弹打中，引起了连环爆炸，火炮也遭到了严重破坏。并点燃了沾满了油渍的衣服。吴广户飞一样一头扎进了水坑里，他本认为这样灭火更快，不料想，时间不长他便停止了呼吸。胡德安在地上滚翻着，当他轧灭了身上的火苗后，就昏倒在发令所洞口。
当时刻不容缓的是，要火速把伤员送往山上营观察所，然后再转向后方医院。通讯班长共产党员王明山同志，扛来了弹架，大家将伤员抬在了上面。这当儿指导员早已将担架的背带搭在自己的脖子上，执意要送。我想，领导怎能离开战斗岗位呢？火速将电话耳机交给了其他同志，继续传达口令，一把将背带从领导的肩上夺下来，搭在了自己的肩头，班长在后，自己在前，在没腿肚子深的泥泞的稻田里，缓慢的前进了。
炮弹不断落在我们附近爆炸，绕着弹坑，步子艰难地挪动着。伤员又重，开始是抬着走，慢慢地单架成了爬犁，简直是朝前拖了。我们抱定了个坚定的信心：无论多么难，一定要把自己的战友，抬出这片开阔地，到一个较安全的地形。
终于抬进了一条干涸的水渠中，将伤员小心放下。班长决定自己到山上叫几个同志帮忙，留我在此护理胡德安。
班长去后不久，一发炮弹嘶啦嘶啦飞了来，据平时防炮经验，弹着点离我们不会太远，自己便迅速地挡在了伤员身上，一声爆炸，一个红彤彤的声弹片吱地迸在离我们不到半米的地方，好险啊！作为纪念，此块美国人制造的弹片，至今我仍珍藏着。
从山上叫来了支援人员，安全地将伤员送到了后方医院。通过人工皮手术，挽救了战士的生命，只有面部留下了残疾。胡德安被评为英雄，王班长与自己也荣立了三等功。
10月6日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，发布了国防部长彭德怀对台、澎、金马的文告，主题是三十六计，和为上计。
文告一发表，金门前线炮声沉寂，蒋军抓紧时间进行补给。一星期的停火期满后国防部发布再停止炮击两星期，使金门同胞得到充分补给，以利长期固宁，炮击是对付美国人的，这是民族大义。
后来，由于美舰又恢复了护航，我军才又恢复了炮击，单日打双日不打，或更换为双日打单日不打。这样的办法，表示既要惩罚美国人的介入，又要保证金门的军需，打打停停，半停半打。艾森豪威尔访问台湾，就搞了次"万炮送瘟神"在平时我军的大炮，不打蒋军的阵地和居民点，每逢年过节都停炮击三天，金门方面也照此办理。双方的炮击与其说是一种对抗，其实更是一种纽带，一种对话渠道，这样的"炮战"从1958年秋冬，一直延绪到1979年元旦，整整打了20年，真是古今中外战争史上的奇观。
沧海横流，方显出英雄本色。台、澎、金、马，是祖国大陆不可分割的版图，这是国际社会早已公认的历史史实，谁也无权更改。邓小平同志曾提出"一国两制"解决台湾问题的构想，是继承和发展了毛泽东思想，是非常英明的。
中华民族的复兴，统一主流，是历史的必然，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住的。新的中央领导提出了只要承认一个中国，在这个前提下，任何条件都可以协商，这雄辩地说明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大诚大义。然而目前台湾的某些人却在玩火，妄想将台湾从祖国版土中分割出去，这是绝对行不通的！
"得道多助""当今的"道"就是和平发展，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。奉劝某些玩火的人切不可错误的估计形势，搬起石头，砸自己的脚，将台海局势推向危险的边缘。成为千古罪人！
2004年5－7月
参考资料：炮击金门亲历记（作者：国民党军军官）
检讨金门战役(8.20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