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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 云 驰 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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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卫还击凉山战役随想

韩微

  2009年的一天,有人请我赴宴,理由是来了一位叫我吃惊的战友。我不得不按时到达指定位置。刚一进门,就被来了个战友式的拥抱,只听拥抱我的人激动地说:30年了,救命恩人啊,终于见面了!

   此人从广州来,叫陈保国。我们从未谋面。他叫我救命恩人我并不感到惊讶,因为我们已经在网上沟通。但与他相见勾起我心中一段起伏跌宕、难以磨灭的往事,真是感慨万千。


与陈保国合影

  30年前的初春,我们部队奉命攻打越南脱浪县城。我们的当前任务要拿下当面的几座山头,为大部队长驱直入扫清道路。清晨7时我们将进行炮火准备,我在炮兵群前进观察所领导我连的有关人员做好了一切准备,心情激动而紧张地等待着战斗打响的时刻。

   离开始射击还有5分钟,我亲自在16倍炮队镜上搜索观察即将射击的目标——1号高地。据步兵侦察,这里有越军一个高射机枪连防守(后得知是女子高机连)。突然,我发现在越军阵地前沿前几十米处,有十几个人在向上攀登。是敌是我?根据敌我态势、兵力部署、服装特点,我迅速判断是我军步兵攻击分队。还有几分钟就要开炮了,容不得多想,我立即通过无线电台请求炮兵群暂停对1号高地的炮火准备。

   当时,陈保国是进攻1号高地的加强排的一个班长。当全线炮火准备时,陈保国发现他们已经来到敌人的阵地上。也许是越军女子高机连害怕被我军歼灭,趁夜暗偷偷溜走了,我军的攻击分队未遇任何抵抗,无意中超越了计划中的进攻出发阵地。陈保国心想:这回完了,肯定被自己的炮弹炸飞了。然而奇怪的是,炮弹并没有打过来,他们拣了一条命。当时他不可能想到,是我及时制止了炮兵对1号高地射击,才避免了误伤。

   “为什么炮兵没有向1号高地射击?”这个疑问一直困扰了陈保国30年。

   前不久,陈保国无意中在老兵网上看到我写的“战地日记”,“日记”记载了这次战斗的经过,并说明了为什么没有对1号高地射击。

   “原来如此!”陈保国终于在30年之后解开了心中的谜团,找到了他的救命恩人。所以也就有了这段请我赴宴的佳话。

   我救了陈保国和他的战友,避免了误伤,但这并不是说战斗中不会出现误伤。战争中的误伤是不可避免的。我团在另一次战斗中,就因步兵无视安全界而误伤步兵,造成了较大的损失。

   那是一次进攻战斗。当面之敌是越军一个加强连,他们利用夜暗偷偷占领了我482团指挥所和第一梯队营之间的607高地,割裂了我军的战斗队形。前方部队已经弹尽,而送弹药的广西民工却迟迟不见身影。团政委带领机关人员送弹药时,才发现民工被压制在607高地山脚下动弹不得。为此,团首长决心以三个步兵连的兵力夺回607高地。我团一营奉命支援步兵战斗。

   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,步兵在距敌人前沿50米处,被敌人强大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,前进受阻。负责现场指挥的步兵团副团长要求炮兵火力支援。

   然而,这个要求不符合战斗条令规定。因为火炮射击有较大的散布,条令规定步兵离炮兵射击目标前沿最小距离为200——400米。我团一营长何有志向步兵提出,希望他们退到安全界以外。但步兵却不肯退下来,他们说:我们好不容易才冲到这个位置,宁可被自己的炮弹炸死,也不愿意被敌人的枪打死。副团长说得更绝:到底谁是这里最高指挥员?你们敢抗命?

   无奈,炮兵只好服从步兵需要。在步兵同志们报告说他们已经全部隐蔽好了之后,一营的152加农榴弹炮怒吼了!这是当时战场上口径最大、威力最强的火炮,这次射击的口令是“4发急促射,放!”,即全营12门火炮每炮发射4发,共发射48发炮弹。

   应该说,射击效果很不错,射弹全部覆盖目标。步兵随即发起冲击,不费一枪一弹占领了敌人阵地。敌人非死即伤,被我全歼。可是,有少数炮弹落到步兵战斗队形内,造成40多人的伤亡。步兵一个通信员说,他身边落了好几发炮弹,当我炮火延伸射击时,他找不到连长了。最后,在一棵树杈上发现了一块上海表,他认得这是连长的手表,因为每天晚上他都替连长给手表上弦。他突然明白了,在这次炮火急袭中连长尸骨未存。

   在纪念自卫还击作战30周年我们到凭祥南山烈士陵园扫墓时,当年的步兵营长领着我来到一座墓前,对我说:给他上柱香吧,他是你们的炮弹打死的。我心中一酸,赶紧烧香祭拜,满怀着歉意和遗憾。随后,在老营长的指点下,一一给其他被我们误伤的烈士上香、献花。在其中,我看到一位海南籍妇女在丈夫的墓前哭得死去活来,她的身边,是默默流泪的儿子和儿媳。战友介绍:她没有再嫁,发誓把烈士的后代抚养成人。她生活十分困难,没有钱来看望长眠在广西边陲的亲人。这次战友们来扫墓,给她捐了款,她才得以成行。我把这个场景拍了照片,留作纪念。但愿在以后的战争中,少一些这样的误伤事件。

海南籍烈士的妻子在丈夫墓前痛哭

  这次来扫墓,是因为这里埋葬着我们连队的烈士——傅自杰。30年后,我作为他的老连长,代表全连战友来看望他。站在烈士墓前,往事不由自主从脑海中浮现出来。

   那是我国宣布从越南撤军的第二天。位于友谊关西侧的金鸡山上的我团指挥所,突然遭到越军的炮袭,山头上弹雨呼啸、硝烟弥漫。无线班长傅自杰坚守岗位,不幸中弹牺牲。当我和其他战友把他从血泊中抬出来时,他头部流着血,腰带被炸成四截,腰眼上一个大洞,血如泉涌,肚皮被炸开,肠子滚出肚腹,一股股热呼呼的血腥气从他腹中直喷出来。我知道,已经无法挽回他的生命。我命人将他和一个空军的伤员(后在车上牺牲)用车送往山下。

   面对敌人炮火的肆虐,我们的指战员并没有畏惧和退缩。指导员忍着烈士牺牲的悲痛,大吼着:有线班跟我来!一头冲入炮火之中,接续被炸断了的电话线。总机班战士接到我原地坚守岗位的命令,冒着炮火一动不动坐在总机前接转电话,尽管不远处就是可以隐蔽的壕沟。无线班副班长在班长牺牲的情况下,带伤坚持战斗,使团首长始终与各营保持联络。侦察排的战士们未等我的命令,就爬上最危险的山顶,任凭头顶炮弹呼啸,用声光法决定敌人炮阵地位置,为我们的炮火反击指示目标。

   在敌人的炮袭中,负伤最重的是机要股长赵本红。他的手臂和脚踝都中了弹片。他当时为上战场专门穿了一双新皮鞋,一个弹片打在他鞋上,他心疼地大叫:我的鞋哟!(难道鞋比身体更重要?)前年我去成都见到赵股长,求证这件事,他腼腆地承认了。赵股长负伤后托战友转告夫人,但却没有转到。而他在养伤的医院里没有给成都的夫人写一封信。战后他夫人到处打听不到他的消息,整日以泪洗面,以致神经衰弱。至今他夫人还骂他“负心郎”。

给傅自杰烈士扫墓

  站在烈士的墓前,我任眼泪洗刷着脸庞。记得当时通信股长为傅自杰的牺牲落泪,我对通信股长说,不要哭,战争哪有不死人的?我们应该化悲痛为力量。那时我的确没有哭。然而,在烈士墓前,我再也忍不住了,没想到,这眼泪竟憋了整整30年!

   傅自杰的父母也是由于经济问题没有来看望过自己儿子的陵墓。他们现在怎样了?我把祭扫傅自杰的场面拍成视频资料,发表在老兵网上,托战友找到傅自杰的父母,给他们看这段视频。两位老人立时泪流满面。他们向北而跪,要给我磕头。战友扶起他们,说:差着辈份呢!老人们一定要战友向我转达他们的深深谢意。

   战争已经远去,那些血与火的日子如絮如烟如雾,在历史的空间渐渐淡化。而眼前的一排排墓碑却实实在在地告诉我们,不能忘记过去!这一个又一个大理石的墓碑,像一个个穿着草绿色军装,戴着红领章、红帽徽的鲜活的年轻的生命,他们无畏,他们无敌,他们永生!

   在烈士陵园里,有这样一个墓碑,上面只写了烈士的姓名和籍贯,其他信息全无。这里面又有一个怎样的故事呢?

特殊的墓碑

  这个事件也记载在我的《战地日记》里。那是我们部队第一次参加战斗。步兵482团奉命穿插到奇穷河北岸的650高地,准备炸毁巴别大桥,阻止越军增援部队,保障进攻凉山部队的翼侧安全。步兵一营与越军激烈争夺650高地,两军处于胶着状态。我们到达指定位置,用炮火支援步兵战斗。步兵在当晚报告弹药将尽,并被敌人包围。正当步兵二营准备增援时,一营的一炮连长突围来到团指挥所。团长命这位连长带领增援部队从原路前往650高地。他们在增援的路上,与越军增援部队发生不预期遭遇战。据说这位连长又往回跑,被侦察排抓住。带队的团首长和二营首长认为这个连长叛变了敌人,把我军引入敌人包围圈。这些领导召开碰头会,最终统一了认识,决定执行战场纪律,在天亮前将这个连长执行枪决。

   我在这次扫墓时专门问了执行这个命令的排长,他说他也很无奈,一直拖到天亮了,仍然没有接到取消枪决的命令,只得开枪。

   战后,军首长和武汉军区王必成司令员都不相信我军会出现叛徒,令保卫部门专门组成调查组彻查此事。最后的结论是: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位连长叛变了敌人。我认为这个调查结论是可信的。有人说当时从连长身上搜出越币,是他收了越军的钱。其实,不少人身上都有越币,包括我。我们搜罗越币,不是贪财,因为在国内根本不可能花这些钱,我们是想把越币作为这次战争的纪念品。我现在还保存着一张五元的越币。

   因此,这位连长被追认为烈士,为他在凭祥烈士陵园设立一座空墓,但墓碑上没有刻他所在部队的番号、职务、事迹和牺牲年月。据他的战友说:他是在探家假期中接到紧急电报“参加晚会”,与妻子团聚三天就归队参战了。妻子生有一子,没有改嫁,生活困苦,战友们会不时接济他。

   这是一个不该发生的悲剧。当时没有必要立即执行战场纪律,可以把他押回后方再甄别处理。但这又是一个可以理解的悲剧,毕竟部队多年没有打仗了,指挥员遇到这样的情况慌了神,怕部队战斗意志受到影响,以致仓促作出决定。

   在凭祥烈士陵园扫墓时,我还听到了一件荒唐的事情。有战友带我去看了一个烈士墓,他指着墓碑说,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死,或者说这下面埋的不是墓碑上的人。这又是怎样一个故事呢?

   在一次战斗中,墓碑上写着名字的某人受了重伤,战友们以为他牺牲了,就把他抬到停放烈士尸体的地方。部队转移后,一股越军摸了上来,他们发现了尚未运走的烈士尸体。为了表功,越军士兵逐个割下烈士的耳朵和鼻子。某人疼醒了,越军俘虏了他,交给凉山一个劳改监狱。恰好这个监狱的监狱长和政委是亲华派,他们没有向上报告,而是保护了某人,让他住单间,种菜。某人为此少受了多少罪。后来监狱得知要交换战俘,才把某人的名字报了上去。某人在交换战俘时回国。但他没有再回到原部队,而是从边境直接遣送回湖北原籍。据说,改革开放后他离开家乡去外地做生意,从此渺无音讯。

   回过头来,再说前述部队又打回某人受伤的地域,烈士们均被毁容,战友们无法准确辨认烈士的身份,以为某具尸体就是某人的,于是运到烈士陵园安葬,树立墓碑。

   前年有战友到凭祥祭拜烈士,对看墓人说这个墓碑上的名字写错了,要求将墓碑改为无名烈士。当时看墓人说要部队写证明信,可是原部队已经撤销番号,现在的部队无从认证不愿出具证明。直到现在,这个活死人墓碑仍然矗在凭祥南山烈士陵园。

   从烈士陵园出来,我坐车来到“弹洞前村壁”的昔日战场。这里已是旧貌换新颜了。金鸡山北炮台上,我们遭敌炮袭的地方成了花海,不时有游人来观赏。越南边民偷偷越境做起了水果生意。很难想象这里30年前有过惊天动地的战争。然而,我决然不会为参加那次战争而后悔。我感谢那次战争使我完成了一个真正军人的使命。

昔日战场变成花的海洋


越南边民越境卖人参果

  30年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间,我们一个人的生命在这长河中又何足挂齿?然而,这短暂的战争经历使我们的生命迸发出耀眼而绚丽的火花,这火花虽不足以照亮整个历史,却可以似点点繁星使宇宙充满生机。我为烈士的英魂而骄傲!为我们有这样的生命而自豪!

为纪念自卫还击作战32周年而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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